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鸿雁飞来

luyued 发布于 2011-05-26 16:23   浏览 N 次  

   鸿雁飞来

  

  张华北

  草洼的浮冰在残苇拉扯下不便浮游,静静地缩小沉在水中。枯黄的苇叶在水里或沉或浮。西南风在水面柔软无力地滑动,倾情地带着潮湿的惬意穿行过堰边的树丛。悬垂的柳枝已鼓胀出花芽,一夜间即将挂满枝桠。槐枝乌黑的枝干仍在梦里,春信的呼唤摇响了皴裂树皮上牵牛花藤的枯叶。雁阵在一个晨曦初露的清晨来到,由几组上百只人字形长阵突变为横向,如几道乌色的炊烟,咿呀声连延在大洼上空。乌色的烟云终于飘落进大洼,水面的银亮刹那间变得斑驳。阳光贴着地平线穿透树丛穿透枯苇而来,携带着海浪的咸腥和海鸥的鸣叫。雁群或集或散在水中忙于觅食,洼里的水是神奇的,或许能消散多日的疲惫。晨光里,这是群鸿雁,雁的黑嘴与额间被一道白纹分开显得很有气质,额头的棕褐色一直向后连上背和翅羽的灰褐,除前颈下部到胸部是肉桂色外,大部颈、腹和尾下又都是白色,一双腿脚又是好看的橙黄。旁边那群是豆雁,色调虽灰暗些,但也十分秀气。

  

  南大港湿地雁飞 摄影 左德强

  少年时对雁的认识是在月夜,听得有咿呀的雁叫忙跑出屋外,看雁阵在夜空移过,背影是那轮皎洁的寒月。近距离的看雁是在大洼边打草,苇草中有几丛野苜蓿花开得正黄。忽地扑簌簌一声响,两只雁从身前几步远处斜飞出,一前一后速疾地飞远。在它们起飞处是一个草窝,两只淡蓝的雁蛋静静留在了那里,窝里有柔软的茅草和几片灰白的雁毛。

  二千五百多年前,有位佚名的才子作诗曰:“鸿雁于飞,肃肃其羽。之子于征,劬劳于野。”以鸿雁起兴为服苦役的人鸣不平。鸿雁由此列入人们赋诗作文的视野。春秋时,那个令雄心勃勃的吴王最终误国的美女西施,鱼儿因羡其美而沉入水底;那个令汉元帝悔断肝肠的出塞美女王嫱,南飞的大雁惊其美而忘飞落于她的身旁。两代绝色女子,因鱼儿和鸿雁的陪衬而美艳千秋,汉以后少有丽人能及。而将鸿雁陪衬之美改作自身之美的当数三国曹植,这个曹氏奇才竟也是个一代情种,为其嫂挥就一首注定会流芳百世的《洛神赋》,竟写得艳美而悱恻。“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”描绘了洛神美妙的神态,惊鸿虽本意是指鸿雁惊飞的窘状,这里曹公子却专用以形容女子轻盈翩飞如雁的身姿了。鸿雁因它有劲健的羽翎,秋分南飞湖泽春分则北顾西伯利亚,坚韧不拔不辞千山万水。人们最早把鸿雁当作信使记录在案的当数苏武的故事,作为汉朝使节出使匈奴,却被扣押于冰天雪地。苏武渴饮雪饥吞毡苦守十九年始得回归。而其功劳据使臣称即是南飞的大雁,是鸿雁携带苏武书信传回了信息。鸿雁成为信使,诗人们更是缕缕落笔抒怀,王昌龄有“莫道蓟门书信少,雁飞犹得到衡阳” 句,李清照也有“云中谁寄锦书来,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” 。苏武以后,文献上已再难寻托书于鸿雁之事。而更多的是鸿雁屡遭人枪杀箭伤,以致哀鸿遍野,每当夜空鸿雁哀哀而过,更勾起人们的愁绪,一些诗词也就寄得愁肠百结了。像“ 雁引愁心去,山衔好月来” 、“ 雁过也,正伤心,却是旧时相识”,此类诗词比比皆是。

  大雁为鸭属,体大如鹅,肉质鲜美,自古来大苇洼是洼里人的后院,内中的虾蟹游鱼、飞禽水鸟、狐獾草兔理所当然是他们的美味佳肴和物产。打雁,洼里人称围雁,申爷从七八岁时就跟着爷爷和爹去围雁,渤海边的大洼无边无际,阔大的草洼里没有几个荒村。申爷从小住的那个小村只有几十户人家,就在大洼深处。每年春秋,申爷的爷爷就要组织十几家人围雁,各家以小排子和大抬杆入股,再凑钱到县城买回火药铁砂。一切准备就绪,只等南雁或北雁归来。一夜围雁少则打得几十只,多则几百只。洼民古来迷信,抄刀剁掉雁一脚,称是雁的自伤,而非洼民残忍。但他们将雁脚集于一锅,撒上几把盐,煮熟后大快朵颐,吃剩的残骨带着脚筋、脚甲扔在船边草丛,引得三五家狗争相大嚼。雁肉洼里人是舍不得吃的,他们把雁摆上集市,和吃得起雁的人们讨价还价,争得个面红耳赤,最后将钱揣进怀里,看着人家倒提雁腿摇晃着膀子远去。那些翅断腿伤的活雁用鱼罩扣在里面,大雁哀哀地从罩眼向外看着往来的人们。买雁与卖雁人隐恻之心早已藏于棉袍内,活雁是可以攀个好价钱的。

  儒家在倡导人性伦理的修行时,总结出仁义礼智信的五常标准,按此标准人当成为完人。或许大雁是一种最愿意与人类和谐相处的禽类,对于人类的精神世界有一种通灵的能力,它们以人的标准作为自身和群体的修养,诠释着五常的意义。它们群飞群落,扶孤携幼,是为仁;它们一雌一雄终身为偶,至死不渝,是为义;迁徙万里依序而飞,或人字或一字排列成阵,可谓礼;群飞时衔芦以避落弓缴避退鹰隼,夜晚老雁守夜以避伤害,可谓智;秋日南迁,春日北飞,义无反顾,从不失信,可谓信也。对于雁的五常,人虽心中钦佩,将雁堪称仁禽。但人是以自身的生存为重的高等动物,可以将大自然的一切动物分为益害两类,对所谓益者不仅以其直接有益于人类为判断,而且还要它们全身的奉献为标准。由此,大雁在人们的所围之列就顺理成章。

  一千九百七十四年,申爷在他经管大洼的单位里也算一个资深的职工。那年春来得早,漫天而来的大雁每日都有新群溅落在大洼,晴飞碧落,嘎嘎和鸣,撩拨得几十条汉子心中火烧不已。头儿让大伙儿打开仓库,把那些五十年代入社时的大抬杆一棵棵抬出,在院子里晾晒,申爷扛起大头将枪筒里草叶、鸟毛、尘土倒出来,又深吸一口气,胸脯子和脸巴子涨到极限,把嘴对准火眼一口气吹出,看见枪口喷出一股尘灰。申爷嘴上已是黢黑,眯起眼笑了,那些汉子们也笑了。小排子也称枪排,宽不过4尺、长不过丈余,一条条从会场屋子里架了出来。船底朝上,他指挥人们用桐油、洋灰捣成的腻子和麻丝塞填船板间的缝隙,把缝子填砸得严严实实,再把船刷上一层桐油。申爷打开一层层塑料纸包严的铁桶,扭开盖子,里面的火药还是那么新鲜。药味刺得他鼻子痒痒,他猛地头上仰,两眼闭紧嘴张得大开,向前一伸打了一个嚏喷,震得一院子人又笑起来。

  凌晨的五更时分,申爷领着十一只排子下水,每船2人架两杆大抬杆。申爷排子上的两杆最长,是他爷爷和爹用过的,每杆一丈有余,枪口小胳膊粗细,枪尾粗比牛腿。下水前每杆都用铁撮子饱上药,倒进几大把铁砂。抬杠稳在排子上,前后用木夹固定住。点火口撒上火药,用铁皮砸成的盖头盖上。申爷坐在中仓,二虎在后面撑船,一溜小排沿着洼边向西,静悄悄地像条长蛇。月黑天,洼里的鸭子、大雁、天鹅,还有苍鹭、鸪丁,所有的鸟儿都睡了,隐隐有雁的一两声叫声断断续续传来,如打更人的敲打。西大洼在石碑河北,是大雁汇集栖息地,白天申爷已经看好,那黑压压的雁群密布那片水泽,几道埂子上的残苇正好可以隐身。申爷一摆手,汉子们轻手轻脚下了排,三月的洼水寒气逼人从皮衩外直透进棉裤里来,申爷卡巴裆那团也缩成了一丁点儿。申爷小排在中,两边各排开5只,约莫两三丈远拉开距离,排列成一个偌大的弧形扇面。各排子把式引燃好一大股香攥手里隐在船尾下,二人在后瞄着空旷的水面那片黑乎乎的影子缓缓推进。此时的船是最慢的行进,几乎一寸寸向前挪动,几个急性子愣头青被申爷派作后续船队,在远远的地方先呆着。水下的苇茬子在船头压下在船尾扬起,推船的手感觉出船底咔咔的响。申爷推着,忽地一脚踩空,泥地是个深洼,水从胸前衩口灌进来,一下子一身冰凉。好在申爷一手吊在船帮,水没打湿燃香。“操他丫!”申爷骂了一句憋在肚子里。船离那片黑乎乎的影子越来越近,一道高出水面的土堰上一只雁忽地伸长了脖子,警觉地小声叫了几声,雁群里一阵躁动。小船停下纹丝不动,稍许雁群又安静下来,申爷的手才在船尾加上一点劲。小船已进入最佳距离不能再前行了,申爷瞄瞄左右船都到位。申爷掀开棉袄,露出那把香,猛地直起腰来大吼“拉盖头!”雁群受惊,猛地醒来,啪啪扇动翅膀,纷纷起飞,向无边的黑夜四下冲去。申爷左手麻利掀开盖头,一把香挫在火药上,火花喷燃连进枪膛,“轰、轰、轰!”“轰轰!”11条船头冲开22道扇形的火舌,凶猛异常扑向雁群。群雁有的刚刚起飞,有的飞起不足一人头高,铁砂如雨带着雷霆带着闪电,穿透雁的翅、雁的胸、击碎雁的头、雁的眼,击碎一支支雁的脚骨。“抄秆子!”汉子们抄起船上的竹篙、木棍,扑向雁群。伤雁奋力在水面挣扎着、旋转着、连连拖着残腿在水面疾飞着、半身在水一翅仍在划动着。水面噼啪作响,有伤雁拍水声、有篙棍的击打声。汉子们狂呼大叫,索性扒掉进水的皮衩在水里翻滚,半死的雁脖全被扭断别进翅下扔进船舱。“嘎呀、嘎呀、嘎呀”,雁的哀鸣惊起来周边水域所有的水禽。

  当东边的天际现出了鱼肚白,残杀还在继续着。修渠的民工们被排枪震醒来,纷纷抄起秆子、棍棒趟过齐腰深的石碑河奔向这片屠场。伤雁飞得漫洼四处,拾雁的民工脱下长裤,只穿裤头在水里横追竖赶,堵截一息尚存的伤雁。或迎头一击,或棍棒齐下,哀鸣渐渐稀疏,闷进了宏阔的水洼。申爷他们撑船回去时,和煦的阳光已普照大洼,小船一拉溜像一条摇头摆尾的龙,大洼似乎看不见一点涟漪,不久变得宁静。大雁在院子里堆成一座小丘,申爷换上干衣披上油腻的皮袄找人来数,数来竟有一千余只。“我操!他们整了不少去,这帮土匪!”申爷愤愤地骂,民工们也拾走了一百多只。大雁蓬松的羽毛,显得每只都那么肥硕。厨子裂着嘴挠着头皮说要给大伙炖一锅改善改善。岂知,申爷这场围雁后两腿疼了好久,吃药扎针贴膏药折腾几个月。单位围雁从此停止,排枪被拉去卖了废铁,竟成了大洼里最后一场壮观的围雁。

  三十年后,我随意翻看民国版《沧县志》,见载有:同治初年,琅琊口东某村有猎雁者,伤了一雁提回家,另一雁离群哀鸣飞随猎人而来,落于屋檐上哀鸣不止。那人把雁放在门庭,雁飞下来,两雁两颈相交两嘴相衔,不久竟死于一处。猎人哀叹,即将两雁埋葬,从此改业。文末曰:“夫雁随阳鸟也,于人无害,义不再耦,弋雁者宁不知乎。知之而复杀之,不仁甚矣。其改业者,尤为仁心未尽亡也。”雁能殉情而死,堪比人类情深,此文言之凿凿,不可不信。

  申爷退休后因腿病卧床数年,慢慢能起床溜达,就去大洼边坐在大堰上听洼里的鸟鸣。春天雁来时,扬着脖子看天上来禽。洼里的雁每年归来的越来越少,即使有雁来,也少有大群,也只是匆匆在大洼里停留几日又匆忙北上。申爷呆立在看洼人的小屋子檐下,一双老花眼已看不清苇稍上飞来飞去的鸟,还在期盼着那雁阵遮天蔽日的日子。

  (4060字)2011/2/21于南大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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